作者 | 阿窥
连续5天,陈江辉都在车里过夜。
立冬的第三周,湖北气温断崖式下跌,他离家时毫无准备,仅靠车内一条薄毛毯御寒。窗外雨疏风骤,没有夜生活的县城早早陷入沉寂。车灯熄灭以后, 四周唯一的亮光来自他的手机屏幕。
去年9月,第二个越南新娘再次被媒人拐跑后,他决定走法律途径寻求解脱。
这两年时间里,陈江辉没有工作,生活重心全部压在家庭上。如今老婆孩子被人拐走,远在异国,自己全身上下只剩几千块家底。
回村怕被媒人的“黑势力”打击报复,待在县城,又舍不得住旅馆,陈江辉不知道,自己还能坚持多久。
和陈江辉一样的中国农村男人有很多。一开始,他们花下十几万“买”下了一个越南老婆。买来的老婆跑了是常态,整个家族的人倾巢而出找不回来也是常态。毕竟,他们遭遇的,是一场链条严密,静心布局的针对性围猎。
仅仅是逃跑技术,他们在利用GPS定位,快速开车来把人接走的同时,还会在周边设置了信号屏蔽器。你想打电话叫人拦截,就发现自己早已被拦截了。
这个世界早已不一样了,这些旧世界的光棍汉,束手无策。
和很多买了东南亚新娘的男子一样,性压抑和对异性的渴望,曾经拉扯着陈江辉的生活。黄石最偏远的阳新县洋港镇泉口村,陈江辉是当地最穷的那波人,这种贫穷,直接在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。自有记忆起,他的右手手指就严重变形,手背上覆盖着深浅不均的挛缩疤痕。听爸妈说,那是他烤火的时候摔了一跤不慎烧伤的遗留。对于儿子的身体上的缺憾,这对父母不以为意,认为这伤疤只是看着吓人,但对做事影响不大,不值得浪费钱去医院修复。 可陈江辉不这么想,因为这道疤痕,他活在自卑的阴影里 。念书的时候,陈江辉总是把手藏在袖子里,偶尔写作业不小心把右手暴露在别人目光下,他就觉得自己像在裸奔一样羞耻。后来到广州打工,陈江辉才发现这种内向和习惯性的闪躲,对自己更严重的影响——因为害怕被发现自己的缺陷,他错失了很多与心仪异性接触的机会。直到年近三十,他依然没有谈婚论嫁的对象,更没攒下什么钱。陈江辉是广袤土地上无数底层剩男的缩影 ,西安交通大学教授李树茁曾指出,80年代后出生的男性中,将有10%至15%的人找不到或不能如期找到配偶,而农村剩男的比例还要比这高得多。在国内的婚恋市场,他们是绝对的弱势方,不具备为女性提供阶层跃迁机会的能力,更无力负担动辄几十万的彩礼,甚至拿不出钱谈一场像样的自由恋爱。种种因素之下,“一锤子买卖”式的跨国婚姻成为这些男性的最优,甚至唯一选择,而面向他们的骗局,也由此诞生。2018年年底,陈江辉的母亲在工地意外去世,45万赔偿款,突然砸向这个家庭。这些钱,一开始都进了陈江辉父亲的腰包。在陈江辉眼里,父亲是个脑子不好,又喜欢“窝里横”的人。母亲去世前,父亲和她吵过一次,一如过去的几十年一样,对着妻子又踢又打;母亲走后没几天,父亲就和一个“整天唱歌跳舞”的阿姨打得火热,鞍前马后地替人买菜做饭、垫付房租。沉迷在自己的爱情里,这位父亲完全忘了儿子的终生大事,直到女婿,也就是陈江辉的妹夫,带着当地专做“越南老婆”生意的媒人找上门,才如梦初醒,开始拿着剩下的钱张罗起来。 媒人叫李国庆,他老婆也是越南人,结婚生子多年来不但没跑,小日子还过得风生水起,看着这对出现在面前的恩爱夫妻,陈家父子开始相信李国庆说的话,“我老婆靠谱,我老婆找来的女孩自然也靠谱。” 与此同时,不少短视频、自媒体等都在声称自己娶了越南等东南亚国家的女子,并通过各种“自身案例”,展现越南女子勤劳、温顺的一面,关键是,花销极低。李国庆告诉陈江辉,越南极其贫穷,男的游手好闲,女的勤俭持家,所以越南女人都一门心思,只想来中国找老公。“整个中国男女比例失调,不打开思路放眼国际很多人注定一辈子打光棍。”
“成功案例”近在眼前,再加上被挑起的对于单身的焦虑,陈江辉心动了。他想,通过媒人介绍直奔主题,刚好也能省去常规婚恋中他所不擅长的繁琐前戏 。 为了迎接新娘的到来,陈江辉家里添了一辆车,还打算造一栋新房。可惜,新房选址不好,在一块比马路低了两层楼高的泥巴地里,光是填土、打水泥柱就花了近10万。剩下的工程量,足够把陈家手里那点钱全部榨干,新房梦只好暂时搁浅。2019年1月,妹夫开车载着陈江辉和父亲去李国庆家看越南女孩。女孩挺漂亮,会讲简单的中文,对陈江辉也表示满意。李国庆说,这个女孩在越南特意先学了中文才过来找老公,“你好好待她,人肯定不会跑”。尽管没有任何书面协议,但长期浸淫在乡村熟人社会的逻辑里,陈江辉对此并没有任何怀疑 。他掏出九万介绍费给李国庆,请叔叔大伯等亲戚吃了顿饭 ,就把女孩正式领回家了。美好的新婚,只维持了一个月,一个月后,女孩提出想回越南玩,李国庆这时候突然开口,说自己刚好准备去越南接别的女孩过来,可以顺路捎上她。他还向陈江辉一家保证,一定把人带回来,否则就赔10万块。 那个女孩没有再回来,陈江辉去越南新娘贴吧发寻人启事 ,有吧友认出他老婆,说她是从国内别的地方逃跑过来的,辗转嫁过很多人。 哪个在中国的越南女孩没嫁过很多人?每隔几个月,她们就又当一次“新娘”。陈江辉开始意识到自己被骗了,尤其是在看到贴吧里那么多类似的案例以后。“越南新娘跑了,丢下八个月的儿子。” “越南女办酒后四天就跑,我现在没脸上班、没脸接战友、同事电话。” “钱到手卷款逃跑,十八万打了水漂。见到此人联系我。”
在声势浩大的哀嚎和控诉中,他的遭遇并不十分稀奇。这些人群整理出来的经历,包括情节、逃跑时间、逃跑方式,甚至是要钱的方式,都出奇地一致。一个月左右,提出要回越南娘家探亲,成了娶了越南女子的中国男人们很难迈过去的一道坎。陈江辉还是心存侥幸,他找到媒人李国庆,希望对方能给一个说法。和所有越南新娘中介一样,李国庆不承认诈骗,也不愿赔钱。但却出人意料地答应再赔他一个老婆。这一次,陈江辉见到了那个“大眼睛、笑容明媚”的石梅然,一见钟情。石梅然说,自己是从越南偷渡过来的,没有护照签证,只带了一张越南身份证,没有办法和他登记结婚。但陈江辉并不在乎,他觉得,对方也爱他,他们两情相悦,一纸结婚证根本不重要。石梅然就这么跟陈江辉回了家 。虽然没法正式登记结婚,但陈江辉从未怀疑过这段婚姻的合理性。石梅然来了两个月,肚子就鼓了起来,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: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。也就是说,李国庆给他介绍的时候,石梅然就已经怀孕了。亲朋好友都说这孩子不能要,要了会被人笑话,但陈江辉却不愿为了男人那点面子损害老婆的身体。“小孩能在我家出生也是种缘分,如果一两个月的时候发现我可能就听他们的了,她能活到四个月,说明她命大。”
对于石梅然的过去,陈江辉从不过问,他害怕自己父母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,又入侵这个刚成立不久的小家。而且,由于陈江辉这类农村光棍,本身就对结婚对象的要求降低了很多,处于一个弱势地位。便更不好挑起事端。这个小家曾经看似坚不可摧,而炸药开始埋下的时候,陈江辉却浑然不觉。石梅然有一次跟越南老家通话,得知媒人李国庆的老婆私自联系她母亲,索要一万块打胎费。石梅然去找李国庆夫妻俩要钱,对方死不认账,两边大吵一架,闹掰以后,她跟陈江辉说了一个秘密:李国庆带越南女孩来事先都会跟她们说好,待一年就跑,回越南或者找下家,反正钱都会给够。当然,这种跑路,是需要多方合作的。比如中介的支持,越南方父母的参与,甚至作为牵线人的男方亲戚配合。事实上,在庞大的越南新娘大军中,但凡会说些中国话的,基本都是惯犯。他们常年参与这种婚姻流转游戏,从中获取相当钱财以后,便快速甩盘找下一个目标。目标群体,大多在河北、河南、安徽等传宗接代观念比较重的地区,以及江西这一类彩礼要价高的省份。在这些地方的乡村,结婚的成本包括彩礼、置办新房等,基本不低于50万,加上男方大多是被挑选的。因此,那些出不起这笔钱,或者不被挑中的男中年,就成了这些跨国婚姻组织围猎的目标。毕竟,为了他们的“终身大事”,怎么拉扯凑挪,这些人都还是有个十来万的。这类组织,不只是越南,在整个东南亚,都早已形成成熟的链条。在越南、老挝、柬埔寨等地,有专门的机构招募愿意参与这类骗局的女子,包括丧夫的、专门以此为职业的,也有不少本身就是从事肉体服务的小姐。当然,也有中国人专门去物色这一类女子的,他们会在中越边境的崇左一带的红灯区,找越南籍的女子加入合作。越南新娘们,打一开始就把这些当作一盘生意。不过,那群“中国新郎”们,却总觉得自己遇到了爱情。震惊过后,陈江辉的心很快又安定下来。他觉得这次交底相当于夫妻关系的一个里程碑。意味着老婆完全接纳了他,他们之间应该再也没有什么秘密,可以齐心协力将婚姻的小船驶向安宁的港湾。接下来的一年里,陈江辉和石梅然一起带孩子,他在网上刷单赚点零花钱,石梅然做微商卖起了化妆品,日子过得“忙碌却幸福”。疫情阴霾退去之后,陈江辉带着老婆孩子,一起到武汉玩,逛户部巷的时候,石梅然看到有人卖抖音上很火的那种冒烟冰淇淋,觉得很新奇,问了价格25元一碗,陈江辉觉得不划算,牵着石梅然就要走。 石梅然生气了,说要回家,当天陈江辉就开车带她回阳新县玩了半天,回到龙港镇又逛了冶商平价。为了将功补过,还给她买了一个榴莲。 8月18日上午,石梅然让他去拿快递。等他回到家,却发现妻子已经不在了,一起消失的还有两个手机,以及两万块现金。陈江辉想不到的事,每天都在发生。毕竟,只要跑得动,哪有越南新娘不跑的呢?只不过,怀孕的石梅然待得久了一点,他便以为遇到了真情。逃走,是这些东南亚新娘们早已熟练的技术活。“嫁”过门不久,彩礼加中介费等十来万都到账以后,她们一般都会在一个月左右闹着要回东南亚探亲。男方一般不会直接答应这样的请求,毕竟跑路风险很大。最后会有两种可能,一,拗不过的,答应和女方一起回东南亚;二,坚决不答应。但不管哪种,最后这些东南亚女子都会成功逃跑出去的。当然,如果怀孕了的,就会等小孩大一点好带走。要知道,小孩是可以用来跟男方提款的无限额度信用卡。大头是个安徽一个县城郊区的青年,由于从事编程相关工作,曾在网上看过各种防止东南亚籍女子逃跑攻略。“我看得比较开,毕竟这些女人们,本身和你就没什么感情,嫁给你就是一个交易,我们就是通过钱,获得一个相处的机会。所以,他们想着跑也是可以预料的。”
通过中介将老挝籍女子买回来以后,大头先是收缴了老挝新娘的护照和手机,并且严加看守。在一个多月以后,他也遭遇了“闹着回国探亲”的套路,他买了机票,和他的“老婆”一起回去。在前往万象的飞机上,女子和他看似柔情蜜意。直到下飞机走入境通道时,他才发现,自己是外国人,和拥有老挝护照的老婆,走的不是一个通道。外国人通道手续比较繁琐,当他办完了入境时,老挝女子早已不知所踪。身在河北的李建军则是另外一个狠角色,他娶越南女子目的很明确。他知道人是肯定会跑的,“我只要她给我生个小孩,生完了爱去哪就去哪”。娶下越南女子后,他采取了强硬的囚禁政策。手机、护照等物品不多过问,但常年锁门不得外出。只是两个多月过去以后,她依然没有怀上。有天晚上大半夜,她叫醒李建军,说自己来了月经,弄得一身都是,要去洗澡处理一下。李建军看着她衣服上染上的红色,陪她去了房间外的洗手间。在门外守了十几分钟后,她让李建军帮她拿纸巾和卫生巾,她还要蹲厕所处理下出血。李建军就去了。等他回来的时候,一阵阵的马桶冲水声响起,但叫喊却再没人回应。等他冲下楼时,一辆外市籍车牌的车轰着油门快速开走,早已不是他能追上的了。回到家里,他发现马桶水阀那里,紧紧地被一根铁钉卡住了,而越南老婆留下的物品里,除了种种开锁工具,还包括大量的事后避孕药。他拿起手机想通知邻村的乡亲在前方拦截,却怎么都拨不出电话。焦急之时,他看到路边有一辆面包车正在捣弄一个电瓶一类的东西,想喊他们帮忙,对方回复说车坏了没办法。石梅然躲在媒人李国庆家的消息,是陈江辉的妹夫一家告诉他的。一走进门,李国庆的老婆立马撇清关系,说石梅然自己想跑,过来找她帮忙。石梅然也没有过多辩解,告诉陈江辉现金和手机已经被接她的司机拿去,微信里的五万七,则转到了越南老家的账户。回家以后,陈江辉和父亲决定先把孩子送到武汉给妹妹照顾,等石梅然把那五万七转回来以后,再接回家。李国庆又开始介入这个事件,他打来电话,说这钱从中国转到越南容易,从越南转回中国却很难。话锋一转,李国庆说自己的老婆会操作,不如让那边先把钱,转到他老婆的越南账户里。石梅然家里人最后还真转过来的,只有三万七,她们说老家有人去世,暂时挪用两万块做丧葬费。陈江辉还来不及去纠结另外两万的下落,他妹妹又打来电话,说孩子发烧了,病得很严重。陈江辉急匆匆赶往武汉,到了地方,一摸孩子额头,不烫。妹妹不停劝他,小孩发烧容易反反复复,还是带回家比较好。到这时,陈江辉依然没有嗅到套路的气息。毕竟,那是自己的亲生妹妹。几天后,他在家里看着电视,李国庆的老婆敲响了门,她说自己来洋港玩,经过他家想借个厕所。陈江辉虽然心中不悦,也没多想,打开了危险的大门。那天晚上,陈江辉睡得很沉,醒来感觉像宿醉断片一样,完全想不起睡前发生了什么。他抬起头呼唤自己的妻子,发现没人回应,起床一间间找过来,才知道,石梅然带着孩子消失了。直觉告诉他,这事和李国庆脱不了干系,但面对陈江辉的质问,李国庆却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样子,还当着他的面给石梅然发消息,问她去哪了。 陈江辉魂不守舍回到家里,突然想起,石梅然曾经把她惯用的聊天软件ZALO的账号密码写在本子上,登陆以后,通过石梅然和李国庆的聊天记录,他终于看见了这个骗局的一角。妹夫把陈江辉和石梅然在户部巷的不愉快告诉了李国庆,李国庆借机找到石梅然煽风点火,说陈江辉太小气,这么久了也不带她回越南看看,不如卷钱跑路,自己会把去年那一万打胎费还给她,还可以再帮她找个条件更好的老公。 石梅然信了。她知道,在中国,要挑选个更好得老公,太容易了。而且,又能轻易再拿到一笔彩礼的分成。于是,拿着李国庆老婆上门送来的手机和安眠药,带着陈江辉妹妹想办法骗陈江辉接回来的孩子,在重重掩护之下,坐上李国庆安排的一辆红色轿车,逃之夭夭。信息量太大,陈江辉感觉太阳穴附近的血管,“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”。 半个月后,石梅然在ZALO上用另一个账号加了陈江辉好友,她说自己也被李国庆骗了,出走的时候现金和手机都放在李国庆家,更早些时候被扣下的那两万“丧葬费用”,也被李国庆两口子吞了。至于为什么要逃走,石梅然的理由是,她以为那两万块可以归自己所有,再加上陈家父子强行把孩子送走,让她心里不痛快,被李国庆夫妇连哄带骗,就帮着撒了谎,“没想到这对无耻夫妻打的是两头骗的算盘。”东南亚新娘,本来就作为一个骗局出现,一个流转链条过长的骗局,需要无数个谎言支撑。在这过程里,不同的势力闯入盯上这些“中国新郎”,打算分上一杯羹。与此同时,这些势力之间也相互套路,最后大多会因为分赃不均,分崩离析。在这时候,东南亚新娘们,乐于娶扮演无辜得角色,所有的出逃行为都是“被迫的”,“被骗的”。围绕陈江辉的信息,真真假假四处爆炸,唯一能确信的是,自己钱被骗了。他拿着和石梅然的聊天记录,去李国庆家里要钱,李国庆自然不给。报警以后,折腾了一个多月,闹到县公安局和信访办,才终于有人受理,拿着信访办给的文件到派出所的时候,陈江辉发现,同一个村被李国庆夫妻骗的人排了一队。在村里人眼中软弱了二十几年的陈江辉,终于决定硬一次,却发现困难重重。在购买越南新娘的整个过程里,陈江辉觉得自己一直在凭良心办事,没有任何错处,可实际上,处处都能让人逮着把柄。去年,石梅然的妹妹介绍来三个越南朋友,说想来洋港找老公,妹夫一家知道以后,跟陈江辉说,这钱不赚白不赚。陈江辉看李国庆拼命带人来都没事,就答应帮这三个姑娘跟村里的男人牵线,介绍费一个收10万,其余两个收8万。那时,陈江辉让女方简单地做了个保证,承诺不会骗婚,就算达成了协议。后来,那三个女人先是跑了一个,陈江辉退了部分钱给男方,也得到当事人谅解。可这件事,却成了李国庆威胁他的把柄。陈江辉去派出所询问案件进展,民警问他,听说你也做越南新娘的买卖生意,你是不是和李国庆一样的人贩子?理智上,陈江辉认为派出所“抓他”的可能不大,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忐忑,尤其事情越闹越大,甚至惊动检察院以后。他终于看清楚骗局的全貌,妹夫一直是李国庆的帮凶,长期帮忙物色村里适龄、有钱的单身男人,在陈江辉家拿到母亲死亡的赔偿金以后,就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。而这其中,短暂相处一个月的越南女孩,以及后来的石梅然,都只是李国庆和妹夫一起从他手里骗走钱财的诱饵。在他们行骗过程中,作为核心人物,随时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越南新娘们,早已谙熟所有的应对套路。她们可以为了获取男方的信任,随时出卖中介媒人,以表现得真诚相对,也可以说很粗暴极端的情话,让人觉得很深情很珍惜这个“家”。事实上,一切都不过是一盘生意而已。很多被骗的光棍汉,会在这过程中发现其中的门路,轻易就让自己成为“李国庆”。陈江辉给人介绍的三个越南新娘,就可以让他拿到26万。但陈江辉的性格,让他无法投身于这行。别人的越南新娘跑了,他利索就把钱退了回去。但李国庆不会。即使陈江辉能说清楚这其中的逻辑,也握着自己认为足够充分的证据,但涉外婚姻维权,依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。中国农村光棍与越南女子相亲所缔结的商品化跨国婚姻,根子里,是凭借婚姻自由,名义上摆脱了买卖婚姻的原罪,从而获得一种程序的合法性。但说白了,这就是买卖婚姻。只是通过跨国的形式,将交易行为置于政府对婚姻管理的“灰色地带”,避免了政府对这种婚姻行为的干涉。然而,当他们遭遇新娘逃婚、伙同中介诈骗等风险时,商品化的跨国婚姻很容易成为弱者对弱者洗劫的手段。陈江辉们面对的困难不仅于此,就连一同受骗的父亲,都站在他的对立面。父亲不止一次劝过他,既然自己也不清白,钱就别想要回来了,与其花时间去到处告状,不如赶紧找个正经事做,过得比别人好才是硬道理。看儿子不愿意听,非要坚持讨一个说法,这位老人唉声叹气,往后一靠,丢下一句,“那你准备坐大牢吧,那才是生不如死。”陈江辉还是更相信自己心里朴素的正义,他一遍又一遍向身边的人们解释:“如果她自己跑了,说明我不够优秀,没能留住她的心,我不会去找媒人。如果是媒人把她带跑了,我绝对不服,肯定不能算了。媒人是介绍老婆的,收了钱怎么还能怂恿我老婆卷钱跑路?”
可每一个听到的人,都和他父亲一样,摇摇头,劝他不要再认死理 。陈江辉依然相信,这一年多的时光里,他和石梅然给予过彼此的快乐都是真切存在的。他们现在还用ZALO继续联系,石梅然说自己非常后悔,愿意重新回到他身边,和他一起去告李国庆。“只要把这个事了结,我觉得我们还是能好好走下去的。”
至于什么时候回到陈江辉身边,石梅然没有说,陈江辉,也没有问。